【江湖少年】酉貀异闻录52
燎原大战 8（继续求赞）
场景再次变幻。这一次，换到了十二年后，怡王府内。
陈宥维一身华服，负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，看上去十分焦虑急切，而后忽然一捶手：“我是认定了，就是他回来了！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化作女体，但可以确定的是，那名女子就是他！”
姚明明形销骨立地立于一旁，几乎要和阴影融为一体。“他为了取悦你，所以化作女子。而你心悦之，所以送了她金铃耳饰。”
陈宥维转过身，惊讶道：“你在说什么？你在意了？”
姚明明闭口不答，神色却倔强得很。
陈宥维苦笑数声，颓唐坐下：“新皇视我为眼中钉，千方百计送我去前线受死。李汶翰此番出现，多半也不是什么好意。我如今风声鹤唳，四面楚歌，你却还在在意我送出去的金铃耳饰……可笑，可悲，可叹。”
姚明明面露不忍，走过去跪在他膝前，双手按在他的手上，仰起头来：“王爷，我们不争了好吗？再也不争了。姚明明藏得住李氏夫妇，就能藏住你。我们去一个谁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，让我侍奉你终老……”
陈宥维红着眼睛看着他，轻轻道：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。如今大厦将倾，戚风惨雨，又哪儿来的一方乐土，可以了却残生？时也命也，不是我想搏，是不得不搏啊！”
姚明明眼中的神色黯淡了下去，复尔又提起了精神：“好，我助你。你想怎么搏？”
陈宥维反握住他的手，慢慢摩挲着，好半天才说：“我心中有个十分大胆的决定，牵涉甚众，败率奇高……”
姚明明定定道：“你一直都是吉人天相，会度过难关的。”
陈宥维凝视着他：“只是可能委屈了你……”
姚明明决然道：“只要是为王爷做事，明明从来不觉得委屈。”
陈宥维点点头，凝重道：“我有一个十分长远的计划。虽然我不知道陈语菡出现的目的是什么，不过倒是可以一用……新皇和军师那边都还在联系你，对吗？”
姚明明点点头。
陈宥维又道：“这一计的所有关隘都系于你一身——因为你嫉恨陈语菡，抱怨于我，于是私自反出怡王府，去了新皇那边。我这边有些消息，你可以透露给新皇，取得他的信任，让他封你大官，派你出征。然后你假意与军师往来，把这边的军务泄露给他，再取得军师的信任。择一时机，最好是关键性的战役，你叛变投奔敌营，让天下人质疑新皇的执政用人能力。我再在京城搞出一滩浑水，如果顺利的话……”
陈宥维语声渐低，几乎是抵在对方的鬓角上说话。最后两人分开之时，姚明明惊奇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一个金铃耳饰。
“这是为何？”
陈宥维轻笑道：“你不是抱怨自己没有吗？”
姚明明慢慢收紧了手指：“只是为了联络军务所用吧？”
陈宥维凝视着他，半晌才说——
“我只怕你联络军务才用。”
细沙光尘，转瞬即逝。镜花水月，大梦初觉。
当场景来到月余前的山海关时，姚明明垂首独立于城关一角，目光直直垂落下方，黑色劲装下的身材单薄纤细，仿佛风吹吹就堪堪倾倒，而他又稳稳地立在那里，仿佛千万年来的一尊石像——在他的身后，腾起百丈浓烟，那是正在燃烧的军粮，在发出令人绝望的噼啪声响。
黑烟之下，他的脸更是雪地一般的白。白到千山鸟飞绝，白到万径人踪灭。
然而又有巨大的力量自他足底生发，原来位置上的纤瘦少年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有着金色竖瞳与玄色皮毛的巨型灵猫，四足灵巧的盘踞在城墙的一个墙垛上，仿佛一张弯到极致的弓……“箭”射出去了，巨大的猫影出现在两军对垒的十万将士上空，遮天蔽日，浓云黑雾，无数的人在下面奔跑呼号，“灵猫降世，必遭大灾！”“这真的是我朝的劫难！”“此战必败无疑！”那些伴随他一生的污蔑与诋毁，在这一刻都成为了事实。巨型灵猫背负着巨大的灾难与微小的希望，一头撞开了山海关，劈开一条铁血大道，奔向那凶险未知的黑海……
凭君莫话封侯事，
一将功成万骨枯。
只要是你想要的，
我给你！！！
幻境消失，几人又重回到冰冷潮湿的洞穴里。
李汶翰闭了好一会儿眼睛，然后才慢慢睁开，对着姚明明轻声道：“谢你告知，我知道了。”
姚明明满眼是泪，苍白俊秀的脸上慢慢滑出一个笑容。
李汶翰看着他：“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傻？你明明知道他在笼络你，你明明知道此番一来，必定身败名裂、万世唾弃，为什么还要这么做？”
姚明明笑了笑，慢慢呼出一口气。
当这个幻境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，似乎就已经注定了一切。
胡春杨流泪道：“明明，你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吗？你用幻术告诉我们，我们一定帮你达成。”
姚明明的目光已经半涣散了，他慢慢转过头来，一瞬不瞬地望着李汶翰的左耳侧。
李汶翰愣了片刻，从左耳上摘下金铃耳饰，放入姚明明手中。
“你想要这个？”
姚明明立刻用手紧紧攥住，胸口急喘了两下，呼出了最后一口长气。
那个拳头依然紧紧地攥着，任谁也掰不开丝毫。
当世间的繁华与寂寥都退尽，他唯一记得的，依然是那双笑盈盈的眼睛。
以及他曾许下的承诺。
“待到天下太平，三山五岳，你想去哪儿，我陪着你。”
两人静默了片刻，李汶翰起身，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囊来。
“好说歹说从管栎那儿讨来的金囊，没想到第一件便是装了他的友人……”李汶翰把姚明明收入囊中后，默默系上细绳。
胡春杨抬眼看着他，几番欲言又止，终于还是开口道：“方才所见，不过是一场幻术，也不知几真几伪，你……不必介怀。”
李汶翰慢慢绕着细绳：“此前两次住在王府，陈宥维常来找我下棋。彼时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，淹没于芸芸众生，然而棋路依然诡秘莫测，常行险军，往往从边疆起势，而后向中原围剿……”
胡春杨忽然按住他的手：“哥哥！”
李汶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，眼中莹莹光亮，但也唇角带笑：“此前管栎问我，为何对他，对你，对夏瀚宇都能放下芥蒂，诚意相交。却偏偏对陈宥维成见颇深。我倒不是对他有成见，只因……我知道的，我其实早就知道的……”
胡春杨面露不忍：“陈宥维对你……到底是不同的。”
李汶翰淡淡一笑。
是吗？
一次次地试探靠近，
一次次地试图理解，
一次次地踌躇不前，
一次次地心灰意冷。
“无妨。我本来就是想要辅佐他登帝的，只要他做个好皇帝，对得起天下百姓，我就无憾了。”
他听见自己说。
此次贸然进入妖营，本就凶险莫名，开局就遇到姚明明这件事，两人心中更是沉甸甸的，一路上都彼此无言，只沿着地图指示就这样一路沉默走来，倒也没再遇到什么关卡。
然而，越是没有关卡，说明布置越是隐秘诡谲。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，走得也是越发谨慎小心。
忽然间，胡春杨被李汶翰拦在身后。他抬眼望去，只见前面一条曲折小路没入洞穴，两边石壁形貌天然，看不出什么异样。再看旁边那人，神色十分慎重，闭着眼睛默念了几句铭文，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，见没有异状，才又拉着自己家迈出了那谨小慎微的一步。
胡春杨只觉得迈出的这一步，仿佛踏入一片沸水里，耳朵里嗡嗡有些声响，眼前却毫无变化。而李汶翰脸上却似笑非笑，似叹非叹，目光悲悯，心神恍惚，最后摇了摇头，这才示意他又可以往前走了。
胡春杨忍不住问他：“刚才是什么？”
“李振宁布下的结界。”李汶翰悄声答道，“当年我为了获得傀儡秘方，曾被他试炼过。当有贪、嗔、痴三道结界。这边走，谨慎点。”
胡春杨恍然大悟：“贪、嗔、痴三结界，上古秘法，久已失传。一边让施法者知晓有人闯入，另一方面闯入者也会看到他最想要的，最厌恶的，以及心底最隐秘的东西，一不小心就会迷了心智。我们这样贸然进入，李振宁不会发觉么？”
李汶翰答道：“并不是贸然进入的，刚才我也是念了铭文，这才破了……”
胡春杨看着他：“你怎么恰巧就知道破结界的铭文？”
李汶翰一怔，喃喃道：“自然而然就知道了。就好像当初‘移海通天’的铭文，一起长在了我的血液里……只是，既然是上古秘法，久已失传，为什么李振宁知道？”
两人面面相觑，彼此都惊疑不已。
李振宁真的只是大妖吗？
如果他真的只是大妖，那他身后的妖王……
“看来我们要对付的这位妖王，也是个老不死的大妖怪。”李汶翰一本正经道。
胡春杨心情正有些沉重，闻言“呲”的一声笑出来。“刚才破结界的时候，你脸上变幻莫测，是看到了什么东西？”
李汶翰嫣然一笑：“我看到了大堆大堆的金银财宝。”
这时候还执意玩笑，不是故意隐瞒，就是胆大心粗。胡春杨一哂而过，继续随他往前行，过不多时，又穿过了一道“沸水”。
胡春杨：“嗔界——你看到了什么？”
李汶翰面露悲伤：“我看到我掉了一颗大牙，损害了我英俊不凡的面容。”
李汶翰到底看到了什么，听到了什么，他有心隐瞒，别人也无从探究。只是李振宁此举也十分古怪——难怪一路行来守卫皆无，原来他不仅要防外贼，连自己人也都挡在了结界之外。不知他有什么不能见人的，却要这般猫着藏着。
两人又行了一会儿，感觉环境越来越潮湿温热，说明越来越接近温泉。这时候李汶翰低声道：“小心了……”两人一步踏出，仿佛打开了一扇门，来到了一处竹岗之上。只见月朗星稀、凉风习习、四野开阔、溪上庭阁，正是一处十分雅致的地方。
胡春杨还没反应过来，忽然听见旁边那人呼吸声立刻就重了。他连忙回头，只见李汶翰目露凶光，神色狰狞，呼吸粗重，身形紧绷——仿佛马上就要化身为箭冲出去。胡春杨再看此处地貌环境，只觉得异常熟悉，忽然之间他想了起来——
“钱塘云栖，惊瞳之宴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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