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江湖少年】酉貀异闻录54
燎原大战 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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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春杨：“回溯之泉，可以帮助人不断回忆那些记忆中的细节，不断精雕细刻，产生身临其境之感。刚才我们共情的两段回忆，一段显然是李振宁最喜欢的。而且，他没有回忆风云突起的后半段。”
李汶翰点点头：“说明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表现或说参与。他留恋的……是这段回忆中的片刻温情……哪怕只是假象。”
胡春杨又道：“正因他回忆的惊瞳之宴纤毫毕现，而我们也都曾经历过，所以可以判定回溯之泉只有增强细节的功效，却无篡改记忆的能力。比如他十分喜欢你，也没有把你变得天仙一般，衬托得我们都面如黄土。”
李汶翰无奈道：“你再这么说下去，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吃醋了。”
胡春杨笑了笑：“我只是为了验证我心中另一蹊跷之处，而它确实就是十分蹊跷。”
李汶翰精神一振：“你发现了什么？”
胡春杨缓缓道：“两次猎狐之战，时间应相差不少，为何几个主要人物的衣着一般无二？”
李汶翰目光一凝，语气也不由低沉了许多：“你看清楚了？”
胡春杨点点头：“我自小就喜欢观察事物，几乎过目不忘。方才猎杀银狐以及被小狐咬掉半边耳朵的猎户，不仅穿得一模一样，就连衣襟上的第三颗盘扣崩开都一模一样，时隔数年，当不能如此巧合吧？”
李汶翰脑中电光石闪一般：“你是说，围攻银狐家族的猎户，其实是某人施下的幻术？而他杀母取子，是为了带走李振宁？！”
答案似乎昭然若揭了。
胡春杨点点头，说：“只差一个理由。”
李汶翰皱起了眉头：“没错。只差一个理由。”
杀母取子——妖王宁愿背负着巨大的风险，也要大费周章，耗费数年，筹划这一出诛心大戏，难道真的只为了养一个大妖，天天给幼貀放血喝？
“等等，也许我们还能看到更多的东西，那些被李振宁刻意忽略的……关键的证据……”
胡春杨绕着温泉仔细查找了两周，从水中捞起一根银色的长发。
“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。看来，我们有必要瞧瞧银狐一族到底遭遇了什么……”
胡春杨跳进泉水，闭上眼睛，一手捏诀，一手持发，心中默念铭文，感觉到眉间出现了火热炙烫的感觉，仿佛什么东西就要突破灵窍。这时候，一个远远的声音呼号道：“不可！”一时间，出行前抛出的铜钱卦象，姚明明挣扎在血泊中的惨状，李汶翰紧紧贴住自己的唇角，共情中被孔明灯照亮的自己，古早时邻家胡孙脸上叠加的貀影，以及惊鸿一现的末世神样……仿佛一起挤进他的识海里，要把脑壳挤爆！
万事通如果勘破了天机，知晓了终局，又该如何抉择？
自保？
亦或——
明知不可为而为之。
胡春杨毫不犹豫地检录三遍口诀，轻声道：“循周易，尊六道，天眼——开！”于是额间一道青碧色、柳叶状的光芒闪亮，他缓缓睁开双眼，看见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。借助回溯之泉的功效，他一脚踏进了一处石窟，看到青灯寥寥，寒室空荡，竟然到了银狐族长的内室。
胡春杨深知室内一个是神通广大的大妖，另一个还在大妖之上，是故不敢走近，目光所及处，也只是看到一白、一银两处衣角，分庭而坐，生疏而忌惮。
这时候，一个清冽又说不出魅惑，柔弱却自带刚强的女声响起：“大王雄韬武略，心系苍生，令人敬佩。只是银狐一族历来气量狭小，见不得长远，只贪图眼前，配不得大王的青云之志。听闻那位神君业已转世，不日将成大材，大王不妨寻得他来，再意图妖族盛世。”
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：“神君与本王生分已久，嫌隙颇深，两世为人只怕也是敌意大过旧情。就算本王不与之计较，只怕他还要闹上门来。千秋伟业，族之复兴，还要靠神兵悍将共同谋之。”
女子沉默良久，这才幽幽道：“大王是舍不得与那位神君再生嫌隙，这才要阿宁做个挡箭牌吧。可是阿宁是我儿子，我也是舍不得的。”
男子缓声道：“阿宁是你儿子，却也是我骨血。”
女子声音娇媚，语气却越发清冷：“大王若不提，我还当大王忘记了。当年对我也是温言细语好生哄骗，如今看来，也只有‘好生哄骗’这四个字才是真的。可怜见的阿宁，从未见过生父，也未享受过一天父恩，却要被当成替死鬼送到战场上去。就算大王有一丝怜惜，也不该用自己的孩儿去直面同你一样的远古大神！”
女子的情绪明显出现了起伏，甚至站起身来，作出一副“好走不送”的姿态。那白色衣角一动不动，须臾才轻轻摆了一下——
“如此也罢。”
男子话音刚落，只见一道银色的弧光闪过，女子“啊”的一身，身体倒飞出去。胡春杨眼见着那道弧光范围极大，几乎画了大半个圆，把自己也框在了里面，顿时心下大骇——“他发现了！”连忙身形急退，而那道银色弧光却已然到了近前！
胡春杨来不及躲避，只觉得双目被弧光一照，从白闪到黑暗只在一瞬，同时剧痛入脑，脑袋仿佛被斧子劈开一样疼得脑仁儿都散了！
“啊啊啊啊啊！”
胡春杨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惨叫，双手捂住眼睛，鲜血自指缝中触目惊心地流下！
“谁？！”
一个空旷的、威胁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两人头上响起，紧接着一个漩涡凭空出现，从漩涡中伸出一只苍白鬼爪，就要来抓两人。李汶翰一手抱住胡春杨，一手准备御敌，就在这时，一个严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：“不可恋战，跟我走！”紧接着，他只觉得被人从后猛拽了一把，仿佛通过一堵无形的“墙”，被大力掼倒在了地上！
李汶翰下意识地就要护住胡春杨，却被七八只手摁住来抢。“快带他下去”“看看还有没有回旋”“这孩子怎么这么傻”“多说无益，快走快走！”李汶翰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，正要做法抵御，却被当前一人摁住肩膀盯住了脸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，说——
“凤皇儿。”
凤皇儿。
当今天下，竟然有人能脱口而出这个名字！
李汶翰心下一惊，不觉松了劲儿。那七八只手连忙抢了胡春杨，立刻护送着离开了。当前摁住自己的人是一个中年美妇，虽然眼角有淡淡风霜，但看得出昔日里清秀绝伦的容貌，与胡春杨有七八分相似。
李汶翰试探着开口道：“妫满门主？”
那美妇松开手，神色淡淡的，袖着双手轻轻一躬：“不敢。鄙人正是妫满一族现任族长。”
原来这人就是妫满门主，胡春杨的母亲。
妫满一族竟没有遭难，而是在此隐世。
李汶翰眸中精光一闪：“我以为妫满一族远在十二年前，就已经横遭不测了。”
妫满门主声音平淡疏离：“妫满乃上古遗族，虽然身娇体弱，却也不是随便被拿捏的主。只因我族不愿裹身事端，这才避祸隐世，借以为安。只可惜我这个孩儿，根骨清奇，钟灵毓秀，乃百世不出之大才。却又偏偏眼窝子浅，耳根子软，最受不得别人蛊惑。几番劝告不闻，数次警示枉顾，如今受罪伤身，也只能说自作自受。”
李汶翰见她温言细语，却句句都在指责自己，不由针锋相对起来：“族长说话好生有趣。若胡春杨实乃百世不出之大才，避祸隐世何以为用？难道是要躲在山上养蘑菇吗？”
妫满门主：“你说的对。所以你一句话，他就出世了。哪怕他早就预见不得善终，他也出了；哪怕他早就知道此行凶险，他也来了。这都是因为你。”
李汶翰一呆：“门主意欲何意？春杨他……早就知道此行必遭不测？”
妫满门主眸中闪过一丝悲恸：“这是他的选择，怨不得别人。可是身为母亲，却也忍不住迁怒……”
李汶翰如遭雷击，立于当地动惮不得。一时间，那些隐藏在记忆里的细节如雪片般落下——
昔日阳春白雪，春光正好，他回过头，对着怔怔的、看上去有些呆萌的少年说：“胡春杨，走啦。”
呆萌少年抬起眼睛，眼中似有千言万语，最后都化作眼尾一抹羞涩而坚定的笑容。
“等等我。”
轻快的脚步自远而近，系上了这一生解不开的羁绊。
在安排潜入妖营人选时，他训斥了嘉羿，却亲自挑选了胡春杨同行。他是怎么说的来着？
“你要了我却不要嘉羿，是因为此去凶险莫名，我尚且可以自保，而他则会舍命保你，所以你才不让他去的吧？”
彼时的他眼角向下垂着，看上去似乎有点难过，而交握的手却又紧紧的。
为什么自己没有警觉？却还放任胡春杨以牺牲之志逐险而来？
进入妖营之后，两人曾经差一点被李振宁迎面撞上，他用衣袍罩住，又察觉到不安，于是亲吻了他的额角。而后虽然警报解除，胡春杨却依然紧紧抱住自己，仿佛有莫大的不舍。他眼中星星点点，仿佛隐隐泪光，却什么话也没有说，什么事也没解释。
是怎样的无畏，才能明知虎山，偏向虎山行？
是怎样的勇敢，才能笑看险途，将生死置之度外？
偏偏自己还蠢笨如猪，以为他只是吓着了？
为何自己会如此愚笨啊！
李汶翰怔怔落下泪来，两行清泪在下巴处汇聚、滴落。
“是我不好。”
“是我对不起他。”
“是我辜负了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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